今年早些时候,一位国民党的退役将领在电视上公开叫嚣,称自己跟解放军将领一对一单挑,绝对不会输。大家都在好奇这人哪来的底气,可当他自己选出了“比赛项目”后,大家都会心一笑。跑,毕竟也是国民党将领的传统技能了。
要问谁最能跑,那当然要数被称为“飞将军”的孙元良了。
孙元良祖籍浙江绍兴,出生在四川成都,父亲是晚清的一名知县,67岁才生下孙元良,川军将领孙震是其叔叔。孙元良省得浓眉大眼,小时候读书成绩也还比较优异,18岁考入南京高等师范学校,20岁进入黄埔军校第一期。
在蒋介石的用人理念中,黄埔生跟浙江人这两个重要条件,孙元良都占据了。有了这样“得天独厚”的条件,在蒋介石集团中,怕是想不被重用都难了。从黄埔毕业后,他就在国民革命军中先后担任排长、连长营长,到北伐时,已经升任第一军第一师第一团团长。
很快,孙元良就开始了他军旅生涯的第一次“逃跑”。
那是年秋,国民革命军首攻江西南昌之后。当时,孙元良正在王柏龄的第一军第一师任第一团团长,临时随全师归第六军军长程潜指挥。程潜率部虽然攻进了南昌城,但还有一个重要车站没有攻下,正在交战时,江西军阀邓如琢和孙传芳的援赣军迅速由南北两面合围,以优势的兵力、火力反扑。
孙元良和敌军甫一接触,即向南昌西面的奉新地区撤退。程潜感到孤城难守,下令放弃南昌。结果,第六军和第一军第一师都受到惨重损失。程潜剃须化装,靠了江西老表的领路,才得以摆脱敌人。王柏龄和一军党代表缪斌则下落不明。事后,孙元良团被程潜派驻奉新,向东警戒,掩护主力部队集结,但孙元良却拒不执行命令,一闻敌讯,便继续西撤。这样,矛盾就爆发了。
第一师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,表现如此不济,这使蒋介石大为恼怒。蒋校长亲自赶赴奉新,召集一师官兵训话,痛斥代师长王俊指挥无方,并下令枪毙孙元良。他说:“这次打仗,第一团孙团长没有命令退却,应照革命军的连坐法拿来枪毙。这次失败,是我们革命军最不名誉的一件事,也是北伐史上最耻辱的一页。倘使第一师不退下来的时候,我们的战事一定不会失败。所以孙团长没有命令,擅自退了下来,一定要按法枪毙。我们第一师从前是最光荣、最有名誉的军队,现在被孙团长个人毁坏,难道还能不枪毙他吗?”
此后,蒋介石又召集第六军官兵和一师孙元良团全体将士训话,重申必须枪毙孙元良。两次训话,第一次一小时,第二次两小时,每次都慷慨激昂、声色俱厉,听者莫不怦然心动。蒋介石如此严厉,让大多数官兵都信以为真,以为孙元良是必死无疑了。有一位下级军官,甚至还为孙元良写了一篇“悼文”。
而据黄埔五期毕业的郭汝瑰回忆,“最使我们震惊的是,校长为了整饬军纪、实行革命连坐法,不得不明令枪毙擅自放弃奉新城的第一师团长、黄埔第一期学生孙元良。还发了告黄埔同学书。我们留在后方的同学,当时竟认为蒋校长大义凛然,执法如山,真是孔明挥泪斩马谡的重演。事后才知道蒋校长一面下令通告全军枪毙孙元良;一面却给路费让孙元良化装逃跑。以后还送他进日本士官学校学习。”
搞半天,蒋介石不过是在做一场戏而已啊?嘴上喊着“枪毙”,却在行刑前派人暗中告密,孙元良有了这通天的“情报”,那还有跑不掉的道理?
有人说,孙元良逃跑,是因为奉了第一师代师长王俊的命令,后来出事了才被推出来背锅。假使真是这样,蒋介石决定不枪毙他,就表示应该已经了解清楚了,那不是直接为孙元良澄清,再严办了王俊不就行了?一边下令执行枪决,一边派人通风报信,不是脱了裤子放屁么?
这其中有怎样的隐因,不得而知,但也可以通过当时的情势,做一些合理的推测。北伐军本该一路往北打,而当汪精卫为首的国民党中央迁往武汉后,蒋介石却留在南昌不走了,任凭怎么催促,老蒋就是不走。后来事态的发展就是,蒋介石率领自己的部队改道向东,朝他的江浙老巢去了,继而在南京另立中央,与武汉政府形成“宁汉分裂”。
蒋介石虽然作为北伐总司令,但在政治上却并没有占据要职,这样争夺政治权力的行动,显然是早有预谋。再说说当时攻打南昌的总指挥程潜,早在黄埔军校建立时,就曾跟蒋介石争夺校长职位,而程潜在革命军中的资历也要比蒋介石深得多。宁汉分裂后,程潜被武汉政府选为军事委员会委员、第二方面军指挥,武汉方面曾一度要程潜逮捕蒋介石。
如今回过头去看事态的发展,我们是不是有理由怀疑,孙元良甚至是王俊,都有可能是受到某种指示,才临阵脱逃的呢?毕竟,孙元良的的确确是逃脱了枪毙,还在蒋介石的推荐下到日本深造,回来后更是仕途畅通。而那个被认为是“元凶”的王俊又怎样呢?他甚至没有受到任何处罚,哪怕是申斥都没有,当蒋介石挥师东进时,他还被任命为北伐东路军第二纵队指挥官。
孙元良在日本,甚至没等到陆军士官学校毕业,就回到了国内,任教导第一师炮兵营营长及第二师第七团团长。在之后的军阀混战及国共内战中,孙元良节节攀升,年4月13日升少将,年10月5日升中将,时年不过32岁。在南京保卫战之前,孙元良已经是七十二军军长兼八十八师师长。
在南京,孙元良又一次“成功脱逃”。
年12月12日,距国民政府首都南京仅65公里的镇江陷入敌手,南京一片混乱。根据蒋介石的命令,南京守城总指挥唐生智于当天下午召开军、师高级将领会议,布置弃守撤退事宜。
按照往日惯例,这类会议总有扯皮,往往开得很久。这次会议却出奇地开得快,仅仅半个小时,唐总司令已把撤退方案逐项落实,宣布散会。众将领一拥而出,各奔东西。
走在十几名高级将领最后一位的,是一个中等稍高的身材,两腮留着胡子的将军,便是七十二军中将军长孙元良,他沉着脸,步履踉跄,好似一个喝了过量烈酒的醉汉。
走下白石台阶,他的脚步踢在前面的陆军教导总队副长官纽先铭少将腿上。钮先铭回头看了一眼,用调侃的口吻说:“孙将军昨晚没睡吧?看走路都摇摇晃晃了。孙元良刚要开口,送客的唐生智亮开了嗓门:“孙军长!”
孙元良一个急转身:“唐长官有何吩咐?”
唐生智冲孙元良拱拱手,用浓重的湖南口音说:“掩护全军撤退的重任托付于你了!”
孙元良一个立正:“司令长官请放心!”
唐生智点点头:“好,我在武汉等你,到时在委员长面前为你请功。”
唐生智
孙元良脸上露出一丝苦笑,一说声:“卑职走了”,跨步钻进自己的轿车。
轿车一出司令部大门,孙元良命令司机:“去五元巷。”
司机一楞。他已从先出门的将领口里知道七十二军最后撤退。如果是这样,身为一军之长的孙元良应该即刻回玄武湖司令部,怎么去城南五元巷呢?他怀疑长官说错了,转脸问道:“去五元巷?”
“对,五元巷。”孙元良说着,往座背上一靠,微合双目,表示不再想开腔了。司机只好遵命,把汽车往五元巷方向开去。
时值隆冬,江南处于严寒笼罩之中,天空阴云密布,寒风瑟瑟,吹得满街枯叶乱飞。汽车不时鸣响喇叭,招呼那些扶老携幼逃难的百姓让路。这样行行停停,用了比平时多出一倍的时间才驶抵五元巷。司机把汽车停在巷口,对闭目养神的孙元良轻声道:“军座,五元巷到了。”
“哦,到了?”孙元良睁开眼睛往车窗外看看,钻出车厢,对司机说,“你先把车开回军部,我待会儿要去特务团,回来时让他们派车送。
轿车开走了。孙元良挟着皮包,向小巷深处走去。其时,这里的居民大都逃往城外去了,十室九空。他看四下无人,闪身进入一幢空屋,迅速脱下身上的军服,从皮包里取出一件玄色长袍和一条呢裤穿上,匆匆出门,从小巷的另一头拐上大街,叫住一辆人力车,匆匆离去。
孙元良当然知道这是临阵脱逃,但在他眼里,即便掌握着精锐德械师,他也不愿意去跟日寇拼命。掩护全军撤退,那不就是要他的命么?可孙元良又不敢对唐生智有异议,唐是个有名的“湖南骡子”,脾气耿直,对于临阵抗令的军官,不论你是哪一级的,都敢动真格的,前一天还枪毙了一个拒绝增援镇江的少将副师长。想来想去,当替死鬼他不愿意,抗命他又不敢,只有出此下策了。以后的事以后再说,他相信活人不会被尿憋死!
至于孙元良是如何离开南京的,说法有多种。孙元良自己讲,部队被打散后,他率残部从栖霞山龙谭车站间跨越铁路,南向进入山区,一路打游击才得以生还。
而其他几种说法就没那么体面了:化妆改扮躲进外国使馆;藏进难民区;甚至在妓院栖身;藏于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顶层密室里……
具体情形如何,只有鬼才知道。
当时奉命督战的三十六师师长宋希濂,就亲眼见识了孙元良是如何丢下自己的部队,独自逃脱的。在他晚年的回忆文章中,回忆起南京保卫战的一幕,宋希濂犹记在心,称孙元良的行为“卑鄙可耻”。
“日军那种极端残暴的行为外,在我国方面,参加保卫南京战役的高级干部,都是有责任的。尤以像孙元良那种卑鄙可耻的行为(孙元良于12日下午5时到长官部开会出来后,就没有回部队,脱去军服,换上便衣,跑到一家妓院拜鸨母做干妈,迁到难民区躲藏了1个月,后以日军疏散难民,才混出来),更是罪不容诛……”
宋希濂
一时间,大家都在问,孙元良去哪里了?88师旅长廖龄奇给蒋介石发电报,报告了八十八师领导层在南京保卫战撤退中抛弃部队,下落不明的行为:孙军长、彭副师长巩英及各旅团长行踪尚未明了……
七十四军军长俞济时致电蒋介石称:八八师孙师长行踪迄今尚无确息。据其部属传言均不一。
年3月29日,蒋介石下达手令,“严办”孙元良:孙元良在第八十八师师长任内,声名狼藉,在沪作战期中,且有贪污案情。现虽无实据,但既有所报,不能不彻底查明。而且在师长任内,有克扣军饷情事,该师军纪至今仍甚恶劣,着即将孙元良交军法执行总监部看管,非俟查明实情,不得恢复自由。此令。
此时的孙元良早就已经到了武汉,并暗中活动开了。最终,在陈诚、顾祝同、汤恩伯及黄埔同学的轮番说情下,蒋介石只好“勉为其难”,网开一面,将孙元良调到汤恩伯部下任职。不到半年后,孙元良就官复原职,继续担任七十二军军长。
抗日战争胜利后,年6月调任重庆警备司令。年10月任郑州绥靖公署整编第四十七军军长。年8月所部扩编为第十六兵团,任兵团司令兼徐州“剿总”郑州前进指挥部副主任,参加淮海战役,担负徐州守备。
年12月1日,华野渤海纵队占领徐州,到4日拂晓,将杜聿明的三个兵团围困在徐州西南65公里的陈官庄地区。
12月6日,杜聿明在李弥兵团司令部召集会议,决定放弃南突解救黄维的作战计划,邱清泉、李弥、孙元良三个兵团分别从西面、东北和西北突破。孙元良回到兵团部后,立即部署突围。他告诉各军、师长:“迅速脱离共军包围,转移到淮河北岸,与共军决战。今晚开始突围,一举脱离战场,到阜阳集中。”又命兵团两个军四个师加直属部队合计3.2万余人采取“紧急措施”,将重型武器和装甲运输车辆及笨重行李全部破坏,炮兵牵引骡马改为骑兵乘马。各军以营为单位,分散突围,钻隙迂回,避免硬打;如遇共军阻击,必须且战且走,避免迟滞。
会后不久,杜聿明与李弥、邱清泉通了电话,李、邱经实地察看,认为突围无望。杜聿明再与孙元良通电话,叫孙再去研究作战计划。孙元良根本不愿去,告诉同僚说:“三十六计,走为上计,停下来是死路一条。”然后还特别命令通信营把所有电话线截断,电台也停止发报,即使是杜聿明指挥部发来的电报,也一概不收。
熟悉孙元良的人都知道,他又要“跑路”了。果然,孙元良又一次丢下自己的部队,躲匿在农民床下,躲过了解放军的搜查。尔后又化装成农民,辗转12天,于18日逃到了河南信阳。
孙元良这一走,触犯众怒。
李弥致电蒋介石,猛烈抨击孙元良不知去向导致李部处境艰难;杜聿明致电蒋介石:孙本人及师长以上官长下落均不明;杜聿明、邱清泉致电蒋介石,表示孙部混乱后,局势瞬间严峻……
回到南京后,孙元良对蒋介石大谈“机智脱险”,并“再次请缨杀敌”。不仅如此,他还接受记者采访,侃侃而谈。蒋介石正在用人之际,没有给孙元良处分,而是让孙仍任新组建的16兵团司令。不久,16兵团在四川起义,孙元良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收容重建起来的16兵团4万官兵加入人民解放军的行列,只身一人逃往台湾。
逃到台湾后,孙元良的“跑跑”生涯,也就算是到头了,他很快就被国民党军方斥责永不录用,从此结束统军任官生涯。
孙元良从军人转为商人,一路走得相当辛苦。他先远渡日本开餐厅后回到台湾在高雄加工出口区经营成衣,之后买又了不少鸡来养,打算卖,但后来发生了鸡瘟,亏了一些钱。后来,孙元良离开台湾到日本经商,一度卖面维生,有人说他是“卖面将军”。
孙元良一生娶了两房妻子,第二任妻子为其生了子女7人,其中排行第五的是个儿子,名叫孙钟祥,他有一个更为人熟知的名字,秦汉,著名影视明星。
秦汉后来回忆其父亲时,称自己对父亲孙元良的功勋,年幼时并不太了解。成年后通过父亲的回忆录,他才知道一些往事。
没错,这位以跑路出名的“飞将军”,晚年写了一本名为《亿万光年中的一瞬》的回忆录,在其中大谈自己的“彪炳功勋”,成功成为儿子心目中的“骄傲”。
在这点上,孙元良也算是得到其恩师蒋介石的真传了。蒋介石向来很会在文字上做文章,以给后人留下美好的印象,孙元良也不遑多让。他曾在长江瞿塘峡的夔门(白帝城下)留字:“夔门天下雄,舰机轻轻过”,遒劲有力、气势恢宏。聘请了五个工匠,历时4个多月,终于将大字刻到了夔门石壁上。石刻竣工后,孙元良亲自到夔门为石刻剪彩,并发表抗日演讲,表明自己抗日到底的决心。
不仅如此,他的首任妻子为他生了四个孩子,他分别取名为:思辽、思黑、思热、思吉,以表示对失陷的东北地区不能忘怀之心。
如果不是孙元良在南京抗战时的“跑路”行为,给人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,他大概真要成为“抗战英雄”了吧。
孙元良一直活到了21世纪,年5月25日才去世,活了岁。
当媒体问他养生之道时孙元良说“我平生不抽烟、不饮酒、不吃辛辣、不吃葱姜蒜、不吃泡菜、腌菜,不吃腐乳、酱瓜,不吃凉拌菜,不吃西餐中的调味汁,不吃没煮熟的生酱油,每天喝几杯香片茶。我虽有这些忌口,倒也无病无痛。”
这样的生活方式固然重要,但孙元良长寿的秘诀,恐怕也离不开他“求生的欲望”吧。
参考资料
《蒋介石假令枪毙孙元良》,杨天石《横生斜长集》,百花文艺出版社
《淮海战役中孙元良放弃兵团逃走》,贾晓明,人民政协报
《金马影帝秦汉忆父抗日名将孙元良》,司马正翔,百姓生活
《孙元良逃生记》,石开家,文史精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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